弦雨斋

～４～

　　姚晓丹和刘明明乘坐的班机周日晚上到。这是个一反常态的闷热夜晚，人的心情也无端地格外烦躁起来。

　　刘志刚狠狠吸了几口指间残余的烟头，将它掐灭在已经装满的烟灰缸之中。这是晚饭后的第三根烟。至于晚饭，他也只是胡乱吃了一小块硕果仅存的比萨饼，速食的那种。

　　他打量着这个叫做家的地方，这个仿佛从来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在这里，他永远感觉像个外人。他知道，这不全是晓丹和她家人的错。因为他的心，早已遗落在白城海岸，在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回眸的一瞬间，于广袤的海天深处，无可救药地沉沦。那颗心，从此孤独地徘徊在芙蓉湖畔，兀自在她无辜的温婉笑容里破碎，再也拾不起爱的渴望。

　　刘志刚承认，他就是一个矛盾的集中体。他学的是自己不想考却偏偏被录取的专业，娶的是最抗拒的相亲方式介绍的配偶，过得是不愿过却不得不过的生活。工作上，他四处碰壁后，依然好高骛远；感情上，他回避痛苦，又追寻痛苦，从白城的沙滩跟随到大洋的彼岸，就算她从来当他是丈夫的哥们，自己的学长。他知道自己木讷，只想藏着这个青涩的秘密，直到老去。

　　而思念是怎样的一种植物，越是压制，越是疯长。在这个漠然的异乡，唯有她与别人不同，从不歧视怀才不遇的他，但她的热情和善良却更映出他的无能和畏缩。他宁可在所有人的白眼中挣扎，也不要被她同情的目光注视。奋斗的道路何其漫长，特别是对所有运气不佳的男人而言，成功几乎是遥不可及。于是，那个扬眉吐气的机会就显得格外的宝贵，足以令人孤注一掷了。

　　刘志刚看了一眼挂钟，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走进车库。他伸手到口袋里掏钥匙，却掏出了一张名片，他这个月里天天给名片上这个人打电话，名片的边缘都有些毛糙了。

　　一种受到愚弄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他愤愤地将名片撕成碎片，扔向垃圾箱，接着发动了汽车，迅速向机场方向驶去。

～５～

　　从飞机的舷窗望出去，多伦多的万家灯火越来越清晰。这个画面晓丹看过很多次了，如果非要说和从前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次她确实有回家的感觉，不再把自己当成过客了。难道是老了，没劲折腾，就随遇而安了？她自嘲地想。

　　晓丹推醒身边熟睡的儿子：“明明，快醒醒，我们到家啦！”

　　明明揉着惺忪的双眼，想伸一个懒腰，却被安全带碍了事。他这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家的床，而是飞机上：“太好了，又回到多伦多了。江城这么热，这一个月，我都快被烤熟了！”

　　“你这个小两面派，谁昨天还跟外公外婆说舍不得离开他们，要不是上学，真愿意一直住下去的？”晓丹笑着拆穿他。

　　“妈妈，你不是常说做人不要像爸爸那样，太实诚被人欺负吗？说些让人高兴的漂亮话不好吗？我还以为你喜欢我这么说呢！”明明委屈地撅起了嘴。

　　“没错，没错，懂得让外公外婆高兴是孝顺孩子！”晓丹抚摸着明明的头，安慰道。却生出一丝隐约的担心，要是他以后对我也只说漂亮话怎么办？

　　晓丹推着行李车出了通道，身边的明明大喊起来：“爸爸，爸爸！我们在这儿！”刘志刚过来，拍拍明明的头，淡淡地说了声：“回来啦！”顺手接过晓丹的推车，一脸夸张的灿烂笑容像是嫁接上去的。

　　晓丹闻到了刘志刚身上浓重的烟味，嗔怪道：“怎么又抽烟了？费钱不说，对身体也不好呀！”

　　刘志刚讪讪地笑着说道：“想你们，怎么办？”

　　晓丹作出万分惊讶的样子：“瞧这漂亮话说的，多有水平！士别三日，你们父子俩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说着碰碰刘志刚：”唉，你说的比找到专业工作还要好的消息，是什么呀？”

　　刘志刚不接茬，只说道：“今晚外头可热了，天气预报说是要下大暴雨，快回家吧！”

　　晓丹瞥了他一眼：“还挺神秘的啊？也好，我们回家慢慢说。明明，快上车。这天憋闷的，一点也不像多伦多。真以为还呆在江城呢！”

～６～

　　车子停在了车库门口，晓丹奇怪地问：“怎么不开进去？”“哦，车子没油了，一会儿我还去加油呢！来，我先把你们的行李拿进屋去。”刘志刚一边说一边将行李提进门。

　　“那你快去快回，你家里还让捎了东西呢！”晓丹催促道。

　　“哦，是什么？”刘志刚问道。

　　“你妈呀，非让带一些辣椒花椒什么的，说国外卖的不正宗。过关的时候我可担心了，还好包了里三层外三层，总算是带进来了。”晓丹抱怨着。

　　“那，我走了。”刘志刚犹豫了一下，将车倒了出去。

　　晓丹进了屋，总觉得事情有点异样，却又说不出到底异样在哪里，她也懒得去多想。明明一路睡过来，现在精力十足，张罗着要玩久违的Wii。晓丹赶着他去洗澡，自己到冰箱里找找还有什么可以做夜宵的。

　　冰箱几乎是空的，晓丹叹了口气，拿起电话打给刘志刚，想让他从加油站的便利店带回些牛奶面包和鸡蛋。

　　话筒里传出“Not in Service”的提示，晓丹有些纳闷，再拨了一次，依然如此。“这个刘志刚，是不是忘了缴费？”转念一想，不可能啊，刘志刚虽然用的是预付话费的电话，但还是固定从信用卡扣费的呀。

　　明明从浴室出来，开始喊饿，晓丹没办法，再次拨了刘志刚的手机号，还是不通。晓丹心里有些不安，心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思忖间她拨通了晓霞的手机。

　　“姐，你回来啦！我和宇扬刚看完电影，这就回家。什么？刘志刚出事了？他干嘛还去加油，不是去接你之前刚加的吗？我还特意问了一下呢！”晓霞还是老样子，咋咋呼呼的大嗓门。

　　“出事的话别瞎说，我只是担心。正好你要回来，帮我到加油站去看看。就是那个最近的ESSO，他总在那里加油。对了，顺便帮我带点吃的回来，明明喊饿了。你们这几天成仙了？冰箱里啥都没有。”晓丹嘱咐道。

　　“我刚和宇扬去Camping回来，累得半死，哪有力气煮饭啊？在外面吃多省事啊，还可以接着看电影。刘志刚呢？他也不做饭啊？”晓霞没好气地说。

　　“好了好了，回来再说吧。”晓丹收了线，突然明白哪里不对劲了。从机场回来时，她坐在副驾驶座上，清清楚楚地看见油箱的标尺是满的，只是当时没多想一层，此时，一股不安的情绪就像天边那片漆黑的乌云一样翻卷了过来。

　　一道闪电刺破了夜空，紧随着的雷声在头顶炸开，震得人心生恐惧。晓丹在狂风骤雨的号叫中打开电脑，进入银行账户，被显示的存款余额惊得目瞪口呆 —— $28.15。

　　包括晓丹正在领的EI在内的近十万元存款，不翼而飞！  

　　原创小说，虚构人物。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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