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弟弟小时候的同班同学,名字叫汪华。 我们同住在一幢医院职工宿舍楼内,从小就一直在一起玩。 他家和我家一样是一个四口之家,只不过我们家是姐弟俩,他们家是兄妹俩。汪华小我一岁,他妹妹小几岁就不清楚了,反正小的太多就不带着一起玩儿了,所以,记忆中对她没有象对她哥那么鲜明。他们的父亲是一位主治医生,母亲是护士长。
记忆中的汪华是个精力旺盛,身材瘦削的孩子,两只眼睛特别亮,声音频率特高,听起来象个女孩子,我们在一起打画片,赌香烟壳,这些游戏都玩得很精,由于我手里握有古今中外的各色烟壳,俨然富翁一般,汪华就总惦记着我手里的那几张稀世珍品,一天到晚缠着我要同我联合,以实现他资产重组的梦想。
有一天,妈妈因为嫌香烟壳太肮脏的原故,发了一通火,把我拥有的所有烟壳都付之一炬,然后用水冲出院子,弟弟心痛地大哭,我虽然没有哭,心却也在默默地流着泪,盯着被水冲走的灰烬,目光久久的不愿离开。突然,我看见一双手在墙根下那一堆废墟中飞快地将还没烧毁的烟壳抢救了出去——那是汪华!果然是他,事后他洋洋得意地向我展示那一张张被他抢救出来原本属于我的宝贝,并大方地欢迎我加入他,我很不好意思地谢绝了。由于财产被烧毁,我的伤心一时还难以平复,所以从那以后就不再参加伙伴们的赌博游戏了,可时不时的,门外还会传来汪华那高频率的声音:“说!一三五还是二四六。。。” 那必是他一只手微张着示意围观的对手们别碰他,另一只手背上满是折好的烟壳,准备满把赢时的专注的样子,那副投入的表情竟还历历在目。。。。。。
后来不玩烟壳了,流行起魔方来。汪华是全楼第一个能把六面都复原的孩子,我只能还原一面带两层,最后一层都去求他帮我完成,他就把那个魔方拿在手里,两眼盯着看,看,看,拿着魔方的那只手微微抖着,突然,好象看出了什么,飞快地掰起来,不一会儿,一个六面复原的魔方就回到了我的手里,我真是对这家伙佩服得五体投地,问他为什么你的手总是在抖?他说,我也不知道,他还告诉我,他的手总是湿的,我探了一下,真的,好象潮叽叽的。
上中学的时候我们就不在一起了,听说他考上了重点中学。后来我们家搬走了,虽然还在一个城市,但因为双方的父母亲在不同的单位工作,也就没有以前那种左邻右舍的亲热关系了。上大学后,听弟弟说他考上了武汉大学,也很替他感到高兴。六四的时候,我们都还在大学念书,那年夏天,还没到放暑假,学校就都纷纷的关门大吉了。我们学校也听说有学生代表拿着捐款去北京声援了。反正第二个学期再返校的时候听说那个所谓的代表,拿着捐款到天安门广场转了一大圈,没找着“组织”就干脆揣着钱去游了游长城八达岭。。。没有不幸捐躯,又活着回来了,那段时间,所有在校学生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无奈和厌世情绪之中,要应付学校的洗脑会议,思想报告等等,等等。。。大学生们的日子就在这样一种百无聊赖中过着。。。。。。
几年一晃,毕业了,回到父母身边,才听说汪叔叔的儿子白养了,我吃了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六四那年夏天,汪华并没有象其他学生一样地回到家中,等到父母亲赶到学校去问儿子的下落时,校方说汪华因为练气功影响了大脑,想不开,出家当和尚去了,让他父母亲想开点,别找了。汪叔叔和老伴当时头发就急白了,疯狂地全国各地寻找汪华,他母亲几年中访遍了全国的寺庙,连个人影儿都没发现。。。老邻居们都在传,八成是在北京让部队给打死啦!
这个消息,无从考证,也没人敢去问他的父母,看着他们一夜之间变白了的头发,大家都压抑着好奇心,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不忍心用此类问题再次刺伤一个做母亲的心。
结婚以后,我问过曾经在武汉上学的LG,六四那年武汉高校的情景,LG说有人卧轨,为了去北京声援等等。。。我脑海里就立时浮现汪华那双明亮的眼睛和频率很高的声音。。。我就再也不愿也不敢问得更详细。。。。。。
我感受的恐怖一幕:64后出差广州,住长堤边上一个酒店,正酣睡时,房门突然一阵骚动,几个便衣警察要突然袭击进房搜查逃亡学生。好在我住店睡觉习惯搭上安全拴,才没有被“抓奸在床”。警察进房好一阵盘问,好在本人良民大大的,才没进局子。
6.4是我们这代人永远的话题,对于我更是难以忘却的记忆! 那年我正上大一,5月底,学校停课了,我和一帮同学连夜乘上火车出发,(其实当时我都没弄清楚是不是要去北京,也不知道怎么乘车去北京,只是跟着同学一起.)摆渡过江,检票进站,所到之处竟受到意向不到的待遇,不仅学生优先进站,免费上车,列车员还好吃好喝招待我们,让我不由想起父母曾对我描述过的文革期间的”大串联”.车上几乎都是各所大学的学生. 但好景不长,火车开出不久就停在一个小站上,不再继续了,据说是接到上面通知,阻止任何学生再前往北京,各个学校都派出专车前来接我们返校,很多学生就这样被接走了,而我和剩余的少数同学留在了火车上,也不清楚当时是怎么想的,也许觉得火车终究还会开的,也许只是一念之差,错过了时机.学校的汽车很快载满了学生,离去了. 火车最终也没再启程,也没有人再来招呼我们,半夜时分,不知是谁提议我们可以顺着铁轨步行到一个大点的车站,就可以乘上别的车,反正这个建议得到全体一致赞成.我们一帮热血沸腾的 “毛孩子”就这样走在被露水打湿的铁轨上,四周是漆黑一片,静谧的夜里只有蟋蟀叫的欢,不知走了多久,只记得我当时是越走越害怕,满心的兴奋逐渐被恐惧替代,我觉得好象永远都走不到头似的.估计我的同学也比我强不到哪,因为谁都不再开口,只能听见脚步的拖踏声. 非常幸运地,在天色泛白时,一个只挂了一节敞顶车皮的火车头从我们身后方向驶来,缓缓停下,车上只有司机一人,据他说是被调度到前面一个车站,他捎上了已精疲力尽的我们,当我爬上敞蓬车箱,真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生平第一次离火车头那么近,那个浓烟滚滚呀…当我们抵达车站时,各个都蓬头垢面,冻得直哆嗦.经历这么一着,大家大伤元气,斗志全无了.有人说要先回家一下,结果就各自散了. 最终,也没能去成北京.我还清晰得记得我们 “获救”的车站名—-巢湖车站!
看看,简直就是一群散兵游勇,也想闹革命!有没有人对着你们喊:“阿Q,同去!同去!”—— MAHU
晚上好。
沉重的故事,让我想。。。
一个人就这样无影无踪,悲哀……
如果他真的遭遇了不幸,确实太可惜了.是个牺牲品.
但是,谁最该为这件事情负责?我看不是某党,应该说某党当时已经是史无前例地相当的克制了.大家应该还记得当时警察和部队被打成什么样子,可谓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了.哪个国家的政府会这么熊?
最该为这些可怜孩子负责的是那些忽悠他们绝食绝水卧轨出家,而自己却大吃大喝,而后脚底抹油,溜的比谁都快的投机分子们.他们自己为什么不去当什么烈士?
我那时快毕业了,也曾经激动过,愤怒过.但现在想想,假如没有六四,今天的中国会怎样?我敢肯定,绝对不如今天好.
邓小平保持了中国的领土完整.我对他唯一的不满是,当时应该动用武装警察,而不是军队.当然,军队原本其实不是用来对付学生的,而是用来威吓政敌的.但对方很聪明而且无耻, 把幼稚热情的学生推上去当了炮灰.还骗学生说政府肯定不敢开枪的.邓当时被逼上绝路,已经别无选择了.
据说邓为此犹豫了很长时间,还告诉军队一定要把伤害减到最小.可一旦开枪,必有死伤.可怜那些孩子的父母啊.
谢谢,你说出了我想说却没能说出来的话。—— MAHU
这的确是个沉重的故事,活生生的人去了哪里?下落不明,觉得悲哀……
你有了头像我才知道你回来了。
Such an impressive story ! We lost many youngths at that time. Mahu’s friend, his death is neither a feather nor mountain. But his death still reminded sth. in us. Mahu, I think his soul will be happy with this article you wrote.
回丁香和东边,
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历史会有不同的结论,在我们生活着的地球上没有绝对的好和坏,我们已经过了愤青的阶段,对曾经经历过的痛心应该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不是所有的抛头颅洒热血的人都会成为英雄,而人们所推崇的英雄并非个个都对历史的进步做了贡献.
随着年岁的增大,最忌讳脑筋僵化.例如,和XX党因为一些不同政见就叫着劲,或命运对我曾经不公,我就要和导致这不公平命运的人和事叫着劲,要知道,一个人的一辈子,太短暂,经不起那么动不动就叫劲的作法!
嗯,从这点来说,中国再舒服也是火坑。。。
是呀,中国政府从来都不敢说,那个六四死难者名单(不包括士兵)是假的,那上边有俺曾经认识的活生生的人,一如MAHU兄写的他一样…….
MAHU: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会不支持妞小里来加闯一闯?
一声叹息
王子甭走啊!5555…
难道您也像汪华一样学会了放下?
555…
各位朋友,非常高兴在这段时间中、51网——这个北美的“绿洲”里和大家度过了半年非常开心的博客时光,虽然天天上班还是奔奔走走,精神上总是在中文里放了个大假,有你们的陪伴、我玩得很开心,现在我的人生将要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将会暂时告别大家一段时间,希望可以和大家保持联系。有空我会来找大家玩滴。拥抱你们。
革命队伍中又少了一位好同志! 不过我们等着你回来!
—— MAHU
替兩位老人難過。
他知道你每年这个时刻都会想起他吗?他还活着。
这个故事太沉重了吧,有时想想都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中国在那一年,有一两千个这样的孩子们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对还活着的父母亲们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呀~~~